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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洋:中美技术竞争只会加强,美国无法将中国排除在技术标准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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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洋:中美技术竞争只会加强,美国无法将中国排除在技术标准之外

发言 | 姚洋

编辑 | 康娟

 

2008年金融危机后,贸易保护主义和逆全球化思潮抬头。2018年中美贸易摩擦升级,成为全球化秩序矛盾的焦点。而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后,有关逆全球化、产业链重构、中美脱钩的争论愈演愈烈,也成为影响全球资本市场和资产配置的重要变量。

 

“所谓的脱钩主要是发生在中美的技术领域,就是美国会步步为营,一步一步地限制对于中国技术输出……但即使是在技术领域,恐怕也不会形成所谓的两个平行体系。”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姚洋对中美技术竞争做出如上判断。

 

6月18日,《财经》杂志和《巴伦周刊》中文版联合举办了以“后疫情时代全球产业链重构新机遇”为主题的“财经·卓见”线上论坛。作为与会嘉宾,姚洋在此次论坛上做了题为“构建开放共融的创新体系”的主旨演讲。

 

姚洋认为,我们在疫情期间看到的供应链中断,恐怕是暂时的,当疫情结束之后,绝大多数供应链会重新建立起来。而在技术领域,最重要的是标准制定,这是由世界头部企业主导的,美国无法将中国排除在外。中国的目标应该是加入有规则的竞争,这要求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只有这样才能构建一个开放共融、对中国有利的世界创新秩序。


姚洋:中美技术竞争只会加强,美国无法将中国排除在技术标准之外


以下为经过编辑的发言实录

我在这里想和大家分享三方面的内容,第一,疫情之后,国际形势的一些新的变化,特别是中美关系的变化,无论如何中美关系仍然是中国对外关系的一个头等大事。第二,是我对于疫情之后世界经济格局的变化的一些认识。第三,中国如何应对这样的一个新的变化。
从三个层面理解中美新型冷战
首先第一,关于中美关系。
我的判断是,中美的新冷战已经形成,无非是我们自己怎么去认识这个问题。我想从美国方面来说,新冷战已经形成。2017年底,美国发布了新的战略报告,把中国作为一个竞争对手,2018年开始打“贸易战”,今年我们看到美国对华政策变得越来越具有进攻性。最近,白宫发布了《美国对华战略》,把它自己的战略定位为“有原则的现实主义”,实际上就是现实主义。对一个国家的战略明确定义为现实主义战略,这在以前是很少见的。
新冷战当然和美苏之前的旧冷战还是有些不同。美苏的冷战是全方位的竞争,从某种程度上是你死我活的竞争,是用一种意识形态代替另外一种意识形态,随时会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擦枪走火。中美新型冷战还没有达到那样的一个地步
我认为,新冷战可以从三个方面来理解,第一个方面是意识形态和价值体系领域。第二是地缘政治领域。第三是技术竞争领域。
第一,意识形态领域的冲突,在疫情期间和疫情之后,事实上是加剧了。这个加剧应该问题出在西方,因为中国这次抗疫,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都是最成功的,从武汉疫情暴发开始,我们紧急地采取了措施,包括这次北京的小暴发,措施非常及时。在这种情况下,西方从某种程度上不得不抄作业,有的人不愿意用“抄作业”这个词,但是事实上是采取的这些措施事实上都是正确的措施,西方不得不用。但是他们的解读不一样,他们觉得有一种很复杂的心情,觉得我怎么能去抄中国的作业呢?所以这加剧了意识形态和价值体系之间的冲突。我加上了价值体系,我认为这是东亚的价值体系,就像日本的财务大臣麻生太郎说,我们日本的模式你们学不了,因为我们的人民很守规矩。我觉得这背后实际上有东亚价值观。这个冲突是一个很长时间的冲突,不仅仅是短期的,最终是一个西方的价值观和东方的价值观的问题。
第二,地缘政治的冲突。地缘政治的冲突从2010年美国所谓的“重返亚太”已经开始。到现在,这个紧张的态势变得更加剑拔弩张。在这方面,从美国的角度来说,它很难逃脱所谓的“守成大国”的宿命,事实上这也是一个人的动物性——我已经进来了,如果有一个人要来挑战我的领地,我一定要守住,这是本能的反应。那么美国怎么来处理中国在亚太的崛起?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从中国的角度我们怎么谋求一个和平的崛起,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第三,技术竞争。保罗·萨缪尔森在去世之前的2004年发表的最后一篇学术论文,就是关于中国的技术进步对美国的影响。萨缪尔森说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如果中国的技术进步是在美国具有比较优势的产品上发生,这事实上对美国是不利的。现在越来越多的美国经济学家赞同萨缪尔森的判断。我们也看到美国步步紧逼,特别是现在实体清单越来越长,对我们STEM领域(科学、技术、工程)的留学生严加限制,打压在美国和中国有合作的大学教授。
这种竞争已经白热化,而且美国的技术竞争相当于什么?是街上的群殴,完全不讲规则。这个实体清单的根据很简单,如果你这个企业对美国的国家安全构成威胁的话,我就可以把你纳入实体清单,如果这么宽泛的标准,是不是中国的公司也可以给美国做一个实体清单,那这个世界就乱了,完全不讲任何规则。技术竞争到这个地步不可能停下,因为最终它和地缘竞争是挂钩的。但是技术竞争要有一定的规则。就好比说你要打一架也可以,我们像拳击手一样在擂台上打,你不要在街上打。但是特朗普政府看来,还是在街上打。
这就是我认识到的中美的“新冷战”。
技术标准是企业制定的,美国无法把中国排除在外
在这个背景下,经济到底会不会出现所谓的脱钩?这是大家现在讨论的很多的问题。
我的判断是,经济领域所谓的脱钩,是不太可能发生的。我们在疫情期间看到的供应链中断,恐怕是暂时的,当疫情结束之后,绝大多数供应链会重新建立起来。会不会有一些调整呢?可能会有,但是这个调整恐怕是比较小的。哪怕是在医疗器械领域,美国还有欧洲一些国家说,我们的很多医药原材料都掌握在中国手中,我们要自己制造。说是这么说,但都是政客这么说,你听他们的企业这么说了吗?我想在西方的这种民主体制下面,政府想指挥一种企业实际上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不要以为说政府一说就能去做,它做不了。它要做这件事只有通过两种方式,一个是立法,比方说特朗普动用了战时的方案,要求你必须生产医疗设备,但是你平时不能这么去做,这是立法,其实非常难。第二,它要给它incentive(刺激),要给钱,把企业吸引过去。但是这个也得很困难,他得花多少钱,多高的代价才能把企业吸引过去。
所以在经济领域,我觉得所谓的供应链的中断不太容易发生,一点点重组可能会发生,但是这个重组可能对中国更有利,因为中国首先走入了疫情,我们先做起来了,它可能对我们有利
想所谓的脱钩恐怕还主要是发生在中美的技术领域,就是美国会步步为营,一步一步地限制对于中国技术输出。但是即使在这些方面,我觉得我们也要有一个比较理性的认识。技术领域最重要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标准,在这个标准方面,这些标准都是企业制定的,标准不是政府间的协议,标准都是你这些所谓的世界的头部企业坐在一起,每个企业贡献自己的一些技术你这个技术最领先,那么标准就按照你的做。但是到了今天这样一个全球化的境地,现代技术都不可能在一个国家完成。就像美国搞5G的所谓的小联盟,但是你看看那些企业,它不太可能把5G给做成。美国以前是不让美国企业和华为坐在一起谈标准,但是现在又放松了,因为你不让华为谈,等于你自己把自己关在门外,因为华为在5G技术里是占有很大的比重的,欧洲参加了,华为就要参加,美国不参加,美国自己把自己排除在5G之外。所以这个标准不像以前,我一个国家把标准全掌握了,我可以把一个技术封锁了,可以把中国排除在外,现在看来不太可能发生。最新的消息是德国带领欧盟,允许中国参加德国的5G建设,意味着欧盟的5G都可以参加。
所以我想即使是在技术领域,恐怕也不会形成所谓的两个平行体系,这两个平行体系是没有一个国家能够承担的,哪怕是美国,他也承担不了。但是在同一个体系里会形成竞争,当然我们希望看到的是有规则的竞争。
“美国放弃世界领导力”是误读,第二阶段谈判有利中国
我还要说一下美国的问题,很多人说美国现在退出世界体系,美国不想领导世界了,世界进入一个无序的状态,这是一种误读,如果中国这么解读世界体系的变化,我们会犯大错误,过去我们就犯了这样的大错误。我再强调一下,如果我们这么判断的话,我们会犯巨大的错误。美国没有放弃对世界的领导力,只不过他换了一种领导方式,美国这次意识到他所领导的全球化,如果加入的国家都是一些小国,没问题,不会挑战美国的地位,但是全球化崛起的是两个大国,中国和印度,不光是中国,印度也在挑战他的领导地位。它突然发现这么下去不行,得不到好处,这两个大国不会听它的,怎么办?它要重新构造一个世界体系,这个世界体系里美国要得利。美国在过去的全球化中,贡献了海量的公共品,在某种程度上是以打开自己的市场、然后为其他国家提供技术,来维持世界体系。美国在过去提供了很多公共品,但是它觉得别人并没有在乎。美国从上到下都有这样一种情绪,不光是特朗普,整个精英阶层有这个情绪。
美国怎么办?特朗普采取一个极端的做法,我把你这些规则全打碎了,我不让你工作了,不让WTO工作了,这次又想让WHO不工作了,当然他这次没做成。他需要一个新的体系,这个新的体系是什么?就是他强调的所谓“对等”,就是我做了你也得做,对盟国也是这样,我提供了军事保护,你也得要提高你的军费开支,它不想单独提供世界公共品。
我觉得我们在这方面要好好地评估一下特朗普的做法,我们把特朗普这种做法都看作对世界体系的一个破坏,但我觉得恰恰是给中国一个机会。
第一阶段的贸易协议我们必须执行,现在国内有人说我们就不执行了,我觉得那是一种愚蠢的说法。第一阶段的贸易协议,我们要买2000亿美元的产品,意味着中国和美国绑在一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对外的贸易盈余超过100%来自一个国家,那就是美国,因为我们对世界其他国家是有贸易赤字的。现在,当然我们对美的贸易下降一些,但是对美贸易盈余仍占我们贸易盈余的绝大多数。
再者,美国想给我们搞第二阶段谈判,谈判谈什么呢?就是谈规则,这个规则就是美国想对WTO改革的规则,这个给中国一个绝佳的机会。我们不是老说我们没有机会参与国际规则的制定吗?我们跟美国谈,谈了之后美国就拿着谈成的东西跟WTO说我们要改革WTO WTO规则按照这样去谈,要做巨大的改变。有人不高兴,说回到了GATT,但也许这是一个方向。不光中国要做调整,美国也得要做调整,美国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做调整。过去这几十年,美国财富分配的差距,华尔街对美国老百姓、甚至对全世界的盘剥,是无与伦比的,华尔街就是美国的一部再分配机器,是全世界的再分配机器,现在美联储又成了赤裸裸的华尔街的奴仆,华尔街一旦掉下来,美联储赶紧发货币所以我的判断,在11月份之前,美国股市不会大跌,因为一跌美联储就会发货币。美国这么搞下去肯定是没戏的,它需要时间和空间去调整。
我觉得中国还要考虑一个问题,如果拜登赢得了11月份的选举怎么办?拜登不会乱来,他一定会和他的盟友联合起来一起来针对中国,所以你不要以为拜登上来之后会改变对华政策,不会改变,但是他会以一种可预见的方式来围攻中国。那么中国准备好了没有?所以我觉得第二阶段的谈判对中国来说是绝对有利的。
关键领域创新需国家投入资金,市场化运作
最后一个问题,中国怎么去应对。我想重点谈一下技术领域。美国的实体清单发布之后,我们全国上下都一致性认为我们应该依赖我们的举国体制,应该集中力量办事,把资源集中起来,我们把“卡脖子”技术都列出来,然后一一攻破。我觉得这个方式,首先,违反了基本的创新的规律。我们知道创新是市场行为,特别是在这些不确定性的领域,用政府的力量去做,最终可能亏得一塌糊涂。我经常举的一个例子,就是正义投资马云的阿里巴巴回报率是2700倍,意味着什么?像马云这个级别的公司,它的成功的概率是两千七百分之一,2699个都死掉了。如果让政府去做,做不起。所以以全面铺开的方式去发展“卡脖子”技术,是不可能的。我们的创新还应该是开放式的,这是一个方面。
第二个方面,生活在中国,我们不知道中国这个体量有多大,中国的人口是欧洲的2.5倍,面积跟欧洲差不多。如果我们所有的领域都是世界领先的,那世界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对外关系,包括对外经济关系,一定是要给人家留出空间来。
当然在一些关键性的领域,国家投入资金,用市场化的手段来做还是值得的,特别是在芯片领域,因为未来的世界就是芯片的世界。马斯克已经把芯片植入大脑了,植入大脑的芯片是极小的。所以芯片小型化是一个趋势。台积电已经可以做5纳米的芯片,是唯一可以完成5纳米的企业。它的最高目标大概是3纳米或者2米,1纳米是一百万分之一毫米,这个工艺上它能做出来,保证成品率90%以上。我们国家现在最好的也就做到14纳米。顺便说一下,我们中芯国际实际上是台积电的人马,我们14纳米。再往下做,像光刻机,我们已经订购了ASML(荷兰阿斯麦公司)的光刻机,但是美国一声令下,就不能卖给我们。我们的光刻机技术和ASML恐怕还有10年的差距。中芯国际和台积电大概差了两三代。而且美国掌握了辅助设计软件,不让我们更新了,让我们用老软件,你不可能有进步。所以在芯片这种非常关键的领域,我们投入重金来做是值得的,当然仍然要用市场化的手段。就像长江存储(科技有限责任公司),国家拿钱,但是用市场化的手段来运作,我想还是可以去做的。
总而言之,在这种中美的新型冷战下面,中美的技术竞争,其实是中国和整个西方的技术竞争,只会加强,不会减弱,但是这样的一个竞争恐怕还是在一个统一的框架下面的竞争,中国的目标应该是加入有规则的竞争而且我们要为这样的一个竞争的场域贡献我们自己的力量这就要求做到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作用,落到实处,不能到了有一点就变动,马上就拿出来举国体制来说话。举国体制和我们的市场实际上是矛盾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构建一个开放共融、对中国有利的世界创新秩序。
互动环节
问:美联储货币政策的放松,包括提供的流动性的充足率,远远大于其他的央行,比如亚洲的央行,包括中国的央行,没有像美联储和欧洲央行那样提供无限制的这种流动性。如何看待货币政策的不同力度及对资产配置的影响?
姚洋:美联储这种(提供无限制流动性的)做法,从短期上来说,是薅全世界的羊毛发了一大堆美元,然后还给其他国家去货币兑换。当然,这是因为全世界的资产都跑到美国避险,美国通过发货币,收割一下全世界。
从中期来说,美国的股市泡沫是越来越大,它完全背离了基本面。我们老去比较中美的M2,说中国的M2GDP250%还高,美国只有100%多一点。这种比例是不合理的,你应该比较M3M4,美国那个多大。所以美国的金融风险从这个意义上说远远高于中国。中期来说,我觉得美国股市崩盘的可能性还是非常高。
长期更不用说了,寅吃卯粮,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不顾子孙后代的做法。发货币最后都要用实物、拿资产来还,你把美国都给卖光了。这种做法完全是不管子孙后代死活的一种做法,中国不去跟着做,我觉得是有道理的。
问: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迈克尔·斯宾塞在陆家嘴论坛的演讲中提到,说全球经济很难出现V型复苏。怎么看这个问题?中国经济是否能够更快地实现V型复苏?
姚洋:我觉得这个问题实际上是完全取决于疫情。如果说下半年没有疫情的大规模反复,我觉得下半年中国经济增长率达到百分之六七是有可能的,这样的话我们全年的增长率就可以达到百分之二三的样子。当然,谁都说不清楚,会不会有疫情反复。
【说明:以上内容根据姚洋发言整理,未经发言人审核】

姚洋:中美技术竞争只会加强,美国无法将中国排除在技术标准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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