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刀尖上的舞者

课后，彭思雨决定犒劳小苏同学一顿晚餐，以奖励他的知情识趣。

佳人盛情，苏十三当然不会拒绝。

他甚至还对彭思雨说：“思雨，你这样不行哦，简直都快让我有了一种吃软饭的感觉了，这种感觉……怎么讲呢，有点好。你包养我吧！哈哈！”

学生嘛，肚子里永远都缺油水。

地点嘛，彭思雨选了校外的一家韩式烤肉店。

这里菜品卫生，分量又足，价格还挺实惠的，所以学生们想要改善伙食的时候，都喜欢到这边吃。关键是环境还很不错，里面隔成一个一个小隔间，很适合情侣用餐。

点好了菜，彭思雨又冲苏十三挥了挥啤酒罐：“今天看你心情不错，喝两杯，庆祝一下？”

苏十三诧异：“哇哦，被你看出来了，有这么明显吗？”

彭思雨点头。

苏十三解释道：“今天波动比较大，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都觉得完蛋了，明天说不定要割肉离场了。结果下午又拉起来了。情绪上，坐了个过山车，太刺激了。所以情绪管理没做好，以后要注意了。”

“会觉得累吗？”彭思雨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苏十三有点懵，他思考了一下，答道：“怎么说呢，其实，都累。在工厂打螺丝，很累。在外面送外卖，很累。以后，我们的一些同学，成绩好的，留校搞科研的话，我感觉也蛮累的。这年头，不是流行一个词叫‘内卷’嘛，我感觉，各行各业都在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咱们国家发展到眼下这份上了，生产资料就那么多，机会就那么多，不卷，不争取的话，你是机会他爹吗？机会怎么就那么巧，分配到你的头上呢？所以呀，做自己擅长的，再能够不断地获取正反馈，累一点，也是开心的。最怕那种越努力越亏钱的。”

这时候，服务员送餐具过来，苏十三就自然地把话收住了。

他习惯性地把两人的一次性餐具都拆开，统一用开水涮了一下，给彭思雨摆在面前，又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水，才接着说道：“累肯定是挺累的。你就看我吧，每天基本就是上课、看盘、复盘。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可能是我唯一的休息时间了。而且我觉得复盘这件事吧，是永远也复不完的——每一个周期是如何演变的，在各周期当中，龙头股是怎么起来的，梯队是怎么衍生的，怎么由盛转衰的……等等等等，就像读一本好书一样，在不同的阶段读，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但是没有办法，这就是一个零和博弈的市场，想要赚钱，必须得要这样。”

“然后，交易时间，你别看就是坐在电脑前面，对着电脑操作，好像也挺轻松的。实际上，也很累。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盘的，反正我的话，精神都是高度集中的，指数、板块、个股，个股与个股，个股与板块，个股与指数之间的联动关系，需不需要在盘中对交易计划做修改，交易之后，如果出现负向反馈，应该怎么去调整，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大量的选择，需要去做。而且，每一个交易判断和交易选择，可能都会变成乍向心头的刀子，因为，做错了一笔，可能就会损失掉普通人一个月甚至几个月的工资。”

“不瞒你说，有一次临盘操作的时候，我忍不住，上了个厕所。回来之后，发现我的持仓股竟然在我上厕所的这段时间里，从涨停板被按到了地板上。那笔交易，我就因为上了个厕所，从爆赚变爆亏。打那之后，我盘中尽量少喝水，避免上厕所。因为，亏钱的感觉，太难受了！”

……

苏十三向彭思雨倾诉着。

这一刻，苏十三觉得自己是幸福的，炒股是孤独的，起码他有这样一个人，可以倾诉，可以分享。

而且，更可贵的是，她理解他、心疼他，还会抚慰她。

这从彭思雨的眼神变化，就可以看出。

随着苏十三倾诉的深入，彭思雨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柔和。就像绿荫丛中的一水美丽的池塘，让万麟君不禁沉醉其中。

彭思雨心疼地看向他：“那……你想过换一条路，选一条不那么累的路，过一种安稳一点的人生吗？”

“我想过。疲倦的时候，回撤的时候，觉得自己的交易模式失效的时候，我都想过。但是，你知道的，我家境不好，从小就是受穷受苦过来的，不仅没有家业可以给我继承，父亲还留下了一个烂摊子需要我去填平。对于我而言，躺平，就意味着不断下坠。当然，好不容易，我读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或许，我可以选择读研、读博，选择一份不错的工作。但是，我喜欢证券市场的惊涛骇浪，我享受那种在刀尖之上舞蹈、然后夺走胜利果实的感觉，真的，非常刺激，非常有成就感。”说到这儿，苏十三的目光突然变得坚毅起来。

彭思雨问道：“但是，你不觉得，这种感觉很像是在赌博吗？”

苏十三笑了：“不瞒你说，我也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尤其，你懂的，我爸就一烂赌鬼，我在那种环境里面长大，对赌博，我反感得要死，比谁都要反感，比谁都要排斥。你还记得，我刚才跟你说的，我第一次亏损的经历吧？”

“当然记得！”

“在那次亏损之后，我其实迷茫了一段时间，我也发觉了这里面的赌博本质，也想过要不要放弃这个。我甚至都没心思去打工了，放学之后，我就跑到新华书店里面，蹭了很长一段时间书——经济、历史、心理学，各种书，我也不挑，逮到就看。最后，我想我在历史书里，找到了答案。”

“喔，历史书？”

“是的，《史记》，《隋唐演义》，《明史》……等等等等。看完之后，我就想，汉高祖斩白蛇起义，是在赌博吗？李渊贵为唐国公，起兵反隋，是在赌博吗？明朝，朱元璋反元是在赌吗？朱棣靖难之役，是在赌吗？这些历史上的英雄人物，不都是在赌博嘛！”

听到这儿，彭思雨嫣然一笑：“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里说，历史的字缝里，满本都写着‘吃人’，你倒好，从历史的字缝里，只看到‘赌博’。”

苏十三哈哈大笑。

谈起历史人物，英雄豪杰，似乎会让人豪气顿生。苏十三倒掉杯中白水，起开一瓶啤酒，给自己倒上，然后咕嘟咕嘟，一口气干掉，道：“对的，我从史书里，就读出‘赌博’二字。”

“所以，打那之后，我不再简单地排斥赌博。而是开始观察赌徒的表现。并且尽可能地归纳总结出他们的共性，想办法加以利用。自打领悟到了这一点之后，再结合我的交易方法，我的收益曲线，终于开始逐渐趋于稳定。”

彭思雨也跟着倒掉白水，也给自己倒上啤酒，她举起酒杯：“苏十三，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