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明春国际能源供应局势之分析

2021年进入9月之后，以西欧、印度、东南亚为主要表现市场的能源价格突然大幅度攀升，连带刺激美国和加拿大即北美地区的能源价格迅速反弹。国际能源价格的攀升趋势和煤炭、石油、天然气等大宗原材料商品供应的局势，对正处于国内防疫形势明显向好、制造业需求旺盛和出口订单持续性增长，以及国内城市纷纷启动夜间经济的中国经济来说，也已产生了明显的外部影响。因此，合理地判断今冬明春的国际能源供应局势，对于国际社会的信心有积极意义。

主要能源品种的价格是否到达上限层次

目前，不少国际智库都惊诧于国际能源价格的暴涨，似乎这一轮的涨幅是无底线和无逻辑的。那么，主要能源品种的价格是否已经到达上限层次？这是必须回答的首要问题。能源价格的上涨，不仅影响人民生活，更对制造业产生负效应。

近期，欧洲能源市场拉响了供应警报。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西班牙和希腊等多国政府都向其国会表示了极大的担忧。特别是天然气价格的大幅度上涨，直接导致电价攀升至十多年来的最高水平（上一轮电价峰值出现在2008年即全球金融危机从美国发酵期间）。其中，9月德国和西班牙的电价约为前年和去年平均价格的三到四倍。西班牙能源运营商提供的数据显示：10月7日西班牙电价涨至每兆瓦时288.53欧元、单日上涨60欧元，较9月初的120欧元上涨了一倍多。今年下半年以来的每个月都出现大幅度上涨，还引发了国际能源投机。

德国和法国的智库人员在交流中还表示，经历了去年的漫长寒冬和今年的高热酷暑后，欧洲能源储备水平降至历史低位。欧洲天然气基础设施协会提供的数据表明，当前欧洲区域性天然气库存仅为满负荷水平的75%，是十多年来的最低水平。出现这样的格局，和欧盟主要经济体预测能力和行业规划能力的下降明确相关；包括体现在全区域停止开挖煤矿和主要依赖国际化天然气进口。

全区域停止开挖煤矿的政治经济学借口，是为了保护欧洲的生态环境和确保社会生活的低碳绿色化；个别国家甚至提出了零碳社会生活指数。于是，法国、德国、意大利等传统西欧产煤大国在三年前彻底停止了煤炭挖掘；一直折腾着脱欧并成功的英国，在其他政策方面都保持着与这三国的明显距离，唯独在停止煤炭挖掘高度一致。这四个发达国家也要求准发达国家波兰照办，但被断然拒绝了。

主要依赖国际化天然气进口，说到底也是为了自身生态环境的净化。因为天然气相对于煤炭而言虽是清洁性能源原材料，但是天然气的开采也需要产生相应比例的碳元素。那些推崇碳达峰理想的政策制定者们（主要在西欧和北欧）总是在媒体、学校鼓吹区域性停止天然气的开采。但天然气又是制造业、服务业以及人民生活的必需品，于是只能依赖海外进口。其进口源主要来自俄罗斯、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沙特阿拉伯、卡塔尔和阿联酋等资源国。换言之，生产天然气所产生的碳元素留在这些资源供应国，而消费国最大限度清洁化。

这种一厢情愿的政策设计和进口替代策略，在新冠疫情暴发之前的几年似乎还贯彻得很自然。疫情暴发以来，有两大欧盟政策设计者预测不到的情况发生了：一是资源产地国家的产能下滑，二是物流业萎缩并导致供应链直接受到冲击波。同时，天然气价格上涨还面临着国际关系博弈。如卡塔尔大学经济学家、卡塔尔政府能源政策顾问阿不杜拉赫曼教授如此表示：石油、天然气目前已经成为各国的战略商品，其价格的升降并不完全取决于产能和需求，还有地缘政策、国别关系、区域稳定等非经济因素的影响力。

由于天然气的短缺，乌龙之下的西欧多国发电公司又倾向于使用煤炭，可是又出现了煤炭库存告急和价格上升的新态势。9月28日，到达意大利港口的澳大利亚煤炭交易价格超过了每吨200美元；而之前的峰值是2008年7月的每吨193美元，这样就进一步引发了电费上涨。欧盟统计局最近公布的数据显示：9月欧元区通胀率按年率计算达3.4%，创十三年新高；其中，能源价格同比上涨17.4%，是推升通胀的主要因素。同时，已脱欧的英国电价也大幅上涨。

原本，欧盟成员及英国还设想通过和中东国家的交涉、大幅度增加原油进口，来弥补相关缺陷。但是，沙特阿拉伯和科威特都明确反对增加原油产量，且于今年第四季度不予更改年度产油量。因此，国际能源价格目前还未到上限层次。

当前原油和天然气价格下的政策性博弈

在国际原油供应体系中，俄罗斯目前正扮演着重量级的角色，且和沙特阿拉伯、科威特等主要产油国达成了战略默契。同时，俄罗斯和伊朗形成了明确公开的战略合作协定，符合其核心利益。这也是美国不能单方面左右的格局。

作为阿联酋曾经的宗主国，英国力图游说阿联酋采取扩大原油产能、增加对其出口的应对方案。阿联酋政府也希望能助力应对全球原油的显著需求。目前油价已经攀升至每桶80美元；如果再任凭其攀升到今年第四季度的90美元和明年第一季度的100美元，对世界经济的复苏将是一个明显的打击，也不利于阿拉伯世界。因此，阿联酋政府建言调整原有计划，扩大年内的原油输出；如果价格稳定在每桶80美元水平，就足以为俄罗斯和沙特阿拉伯等带来巨额利益了。但是其扩产设想遭到了挫折，俄罗斯和沙特都坚持明年3月完成新一轮谈判前，欧佩克的原油产能计划在明年4月之前保持不变。这样，原油价格还会进一步上涨。

在如此对立性博弈的格局下，天然气也不是西欧国家最佳的选择。因为，天然气价格的主动权目前也掌握在俄罗斯手中。尤其是俄罗斯和德国、波兰之间的天然气贸易，每年都有一轮价格谈判；如果意大利、法国、西班牙要获取俄罗斯天然气资源，还需要预付管道通行费。天然气出口欧洲，为俄罗斯赢得了大国地位和新收入。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下称“俄气”）10月7日的官宣表示：俄气正通过所有管道逐步加大对欧洲的天然气供应量。而今年前三个季度，俄气对欧洲供应量已经达到1458亿立方米，相比去年同期增加了15%；俄气承诺今年全年会满足对欧洲供应183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计划。如有新的需求，则另行谈判解决。而10月4日，俄罗斯向欧洲输送天然气的北溪二号管道实现开通，主要受益方是德国和法国，有望在年末缓解天然气荒。该工程一度遭受美国政府恶意干扰。

不过，英国不在北溪二号管道的天然气保障范围。英国政府还一度谋求独立完成天然气的本土供应，即声称英国有着丰富的海洋天然气资源，完全可以为英国能源企业提供多样化来源。然而，从重新实施本国开采到实现全面供气，天然气专家们最乐观的预计是六个月时间。更让英国政府难堪的是：该国储备天然气装置的容量极其有限，明显弱于欧洲其他经济体成员。据测算：法国、荷兰、意大利和德国的装置容量（库存能力），可以满足全年1/4到1/3的天然气需求；但是英国只能满足1/5。天然气、石油、煤炭制约电力供应（占40%原材料需求），英国曾经想摆脱这一局面，并寄托在可再生能源上。但是，今年夏季末期风能的供应量突然滑坡，又因为连接英法的海底电缆突遇火灾烧毁，使得英国的一些核电站设备无法正常投入使用。因此，英国就更加感受到能源冲击波的作用。

就在10月初，英国政府宣布能源价格上涨。据测算这将使1500万家庭的能源账单上涨12%，这是今年第二次调高价格。这种局面，最乐观的估计是明年3月底出现缓解。因此，英国不得不出台冬季补贴方案。

冬季补贴方案需要增加额外的公共财政开支，包括对低收入家庭的直接电费补贴和对发电企业的政策性支持；这也被一些西方媒体报道为向中国取经。除了补贴，还有限价和减税等技术性手段；目标就是尽可能减轻能源价格上涨对消费者和中小企业造成的负面性影响。如法国政府宣布对天然气价格实行限价，并通过大幅度减税将2022年2月至2023年2月间的电价上涨上限控制在4%。意大利政府则拨款60亿欧元，作为第四季度的补贴直接发放给相关企业。西班牙政府则对电力消费和电力企业进行松绑，如将电费增值税由21%降至10%，暂时取消由能源公司支付的发电税。希腊政府补贴居民家庭电力开支，9月费用为1.5亿欧元，10月则提高到5亿欧元。不过，希腊财长斯泰库拉斯强调，这种挑战是暂时的，希望到明年4月即经历过两个季度的难关后，经济和社会能恢复常态。

扩大煤炭供应稳定电力运营已成为必然

从保护生态环境和爱护地球的角度来考虑，无疑应尽可能使用清洁能源。但绿色的、清洁的、可再生的新能源供应在目前的欧洲国家，显得相当不稳定。如今年夏季以来，欧洲处于近年来风力最小的阶段；德国和荷兰（风力发电的创始国）的风力发电量，还不到平常年份的一半。进入秋天后，阴天明显增加，也不利于欧洲国家的太阳能发电。无独有偶，干燥的秋季和流量减缓的河流也让水电很难有所作为。万般无奈之下，决策者们只好把目光重新锁定煤电。

自从有了节能减排的概念之后，煤似乎成了环境不友好能源的代名词。煤能否和环境友好、节能减排等概念一起进步，跟上生态文明的历史进程？科学家们存在着明显的争议，经济学界和投资者们也是众说纷纭。这让我不禁想起了2009年：中国工程院院士、能源技术研究的泰斗翁史烈（曾任上海交通大学校长）对我的告诫。当年，我出版了《上海资源环境发展报告》，其中的核心主张就是煤炭替代、火电替代，并寄希望于三峡水电和太阳能主导城市生活。翁史烈院士读后，专门来找我这个晚辈谈心。他关键的原话是：“你不要讨厌煤！不要因为煤看上去黑乎乎的，就觉得它是不清洁能源。如何让它清洁化地为国计民生服务，科学家正在探索。包括把煤炭液化后就能消除运输工程中的尘降等难题。”他还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上海的火力发电拥有完整的技术能力和产业配套体系，要在十年内实现火力替代是不可想象的，也不经济。”居然被他说中了，上海目前依然是火力发电的最大城市。

今年的欧洲，也只能让火力发电来降低企业生产成本和民众电费负担。从统计数据来看，当前也只有煤炭有提高产能、增加供应的现实条件。当然，煤炭生产一度也受到新冠疫情的冲击，如去年世界煤炭产量比上年下降了2%。而美国、印度尼西亚、俄罗斯和澳大利亚的煤炭产量降幅颇大，分别下降了23.5%、13.1%、8.1%和5.5%。只有印度增长了0.7%，中国增长了1.4%（2020年中国煤炭产量为39亿吨）。2020年，全球煤炭需求也是十年来首次出现下降。

但为了应对眼下能源价格一路高升、企业成本普遍高企、城乡居民家庭电费支出成为额外负担等不利社会稳定的局势，世界十大煤炭供应企业纷纷开足了马力以缓解燃眉之急，包括中国神华、中煤集团、西伯利亚煤炭、印度煤炭和澳大利亚必和必拓等。如今年1~9月，印度煤炭公司的产量就增长了9%，基本上满足了电力部门的需求，为其工商业的复苏提供了支持。

而中国对疫情的快速有效控制，使得中国煤炭产量在去年下半年就实现了增长。国际能源署预测包括中国企业在内的世界十大煤炭公司，今年的产量将同比增长7%；而全球煤炭总产量将明显恢复上升，预计最后达到80亿吨的规模，增幅为3.5%。今年煤炭产量增长，有代表性的是：美国9.3%、俄罗斯8.4%、中国2.5%、印尼2.2%。

在承担国际责任方面，印度尼西亚表现得落落大方。该国能源和矿产部表示全年煤炭产量将达到6亿吨的历史峰值，其中三分之二以上份额用于出口；其中主要供应目标则是欧洲国家。俄罗斯也大度地表示将积极对欧洲供应发电用煤。美国仍然是坚持所谓的“美国优先”，其今年的煤炭增量主要就为其本国服务。预计这些煤炭新增长的产能尤其是9月和10月的产量，要通过海运为主的跨国物流而成为各国能源储备，实现有效发电，还需要再等待三个月左右。因此，笔者预测国际能源供应局势将在明年2月出现好转；能源价格将在明年5月出现相对明显的回落。而今年的第四季度和明年初，全球还将艰苦奋斗。

（作者系上海社会科学院上海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研究员）